<
    奥斯顿被困在下面不知道多久,那种被冰冷的藤蔓慢慢包裹缠紧,并被分泌出来的消化液侵蚀肌肤的感觉,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就这么死掉,但是作为人类来说,总无可避免地对死亡产生一些微妙的情绪。

    奥斯顿最担心的是自己被消化之前就窒息而死,这里是地下,又被藤蔓覆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抓住了一块飞船的残片,背着手用力切割它们,一刻都没有放弃求生欲望。奥斯顿不怕死,但是他比较担心死得无声无息,这个冰冷柔软的坟墓中什么都没有,他的一切都在外面那个世界——他的事业,他的信仰,还有他的爱人。

    奥斯顿没想过鹿鸣泽会在此时出现,但是记忆一旦被打开一个缺口,就难以控制。

    奥斯顿开始疯狂地想念他。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

    鹿鸣泽不知道奥斯顿在想什么,他正用一根还没干透的藤蔓把他绑在腰上,然后抓着周围的藤往上爬。奥斯顿将额头抵在鹿鸣泽肩膀上,过了一会儿,侧头从旁边盯着鹿鸣泽的脸,他突然笑了一声。

    鹿鸣泽翻个白眼:“笑什么,觉得被背出去很光荣吗?”

    奥斯顿沉默着将下巴抵在鹿鸣泽肩膀上,抱紧他,靠在他耳边说:“我一直觉得你看起来纤细小巧,但是力气着实不小。”

    鹿鸣泽抓着一条藤蔓用力向上一拽,整个人往上一跃,扑在边缘。鹿鸣泽抓着藤蔓满头大汗地趴在那里喘:“哈?纤细?那是因为你们长得太高,以我的身高体重,在我们家乡来说已经算壮士了好吗。”

    鹿鸣泽挂在壁上实在爬不动了,本来找奥斯顿的时候就费了很大劲,现在又饿着肚子背他爬墙爬这么久,他都精疲力尽了。

    奥斯顿忍不住用下巴在他后脑勺柔软的发丝上蹭来蹭去:“好吧壮士,快点上去吧。”

    “……”

    鹿鸣泽气得几乎想咆哮,但是他也没有力气咆哮,手指头抓着边缘的藤蔓用力往上爬,那些新鲜的藤蔓察觉到鹿鸣泽身上的热量,都缠过来,往他手臂上攀爬,也幸亏这样,他没有因脱力掉下去。握在手中的部分已经被鹿鸣泽抓得汁水四溅,但是他试了几次,仍旧卡在那里死活翻不上去——背上这个人真的太重了!

    奥斯顿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没想到鹿鸣泽这么较真,他看到一些具有腐蚀性的液体已经开始往鹿鸣泽手上渗,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伸出手握住旁边一条藤蔓帮助鹿鸣泽翻到地面上。

    鹿鸣泽上去之后把腰上的藤蔓用力扯开,趴在那里就彻底不动了,细小的藤蔓感觉到周围有热源,就纷纷缠绕上来。倒是不会对人产生什么危害,但是缠在身上的感觉也非常奇怪。

    奥斯顿倒是很淡定,还用手指去绕那些细小的藤,仿佛在逗宠物玩一样。他一边玩一边指着周围千疮百孔的景象问:“你在这里使用热兵器可真不怎么理智,地下很容易坍塌的。”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鹿鸣泽原本躺在地上侧头盯着奥斯顿看,听到他这样说才坐起身,将身上的藤蔓都扒开:“藤蔓太多了,我找不到你……话说你玩够了没有,要带回去几株当小宠物养着吗。”

    “好主意。”

    “……”

    奥斯顿抬头朝鹿鸣泽笑了笑:“我只是在等你休息结束。”

    他说完顿了顿:“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樊撒星?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时我还真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疯狂思念的幻觉。

    “你的幻觉为什么会有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幻?”

    “可以这么说吧。”

    “啧。”

    鹿鸣泽没当回事,他站在奥斯顿面前看着他,无奈地叹口气:“我原本是为了找玛丽而来,但是路上听到有一个叫西维尔的人跟樊撒王子吵架,听说你的战舰被绞杀树弄碎了,就来碰碰运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鹿鸣泽把右手腕抬起来给他看:“这款手表有个挺时髦的功能,叫‘搜索周围’,然后就把你搜出来了。”

    奥斯顿苦笑道:“我的手表丢了。”

    鹿鸣泽嘿嘿笑了两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东西丢过去:“收好,别再丢啦,很贵的。”

    奥斯顿抬手接住手表,在脏兮兮的表盘上轻轻吻一下,然后抬眼看向鹿鸣泽:“遵命。”

    奥斯顿的长处就在于很会察言观色,关于刚刚鹿鸣泽想要模糊过去的细节和重点,他也了如指掌。奥斯顿将手表戴到手腕上,然后问:“你找到玛丽了么?”

    “……”

    奥斯顿挑了挑眉,语气愉悦地说:“真是出人意料。”

    鹿鸣泽有些尴尬,从自己的妹妹和奥斯顿之间选择了后者,也是他最为难的一点:“我是同情你!”

    鹿鸣泽大声辩驳了一句,然后嘟囔着去捡地上的枪:“性格这么恶劣,谁会管你死活。”

    奥斯顿仿佛很随意地接道:“你啊。”

    鹿鸣泽懒得再跟他斗嘴,只无语地瞥他一眼,然后弯下腰抓住他的胳膊,将奥斯顿背起来。奥斯顿又将下巴搁在鹿鸣泽脖子后面,他盯着他应该存在腺体的部分出神许久,再次往鹿鸣泽脖子边蹭了蹭。其实鹿鸣泽此时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好闻,出了一身的汗,沾到那种藤蔓的汁液也没洗过,又腥又臭,但是奥斯顿把脸埋在那里完全不想动弹。

    ——他像习惯性地,回归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一样,靠着他就非常舒服。

    鹿鸣泽没理会奥斯顿的小动作,他又累又饿,奥斯顿还这么重……啊,有点想把这家伙扔在地上拖行。

    鹿鸣泽背着奥斯顿一边往前走一边嘀咕:“你以后要记得报答我知道吗,要永远记得我这一背之恩。”

    “……”

    “喂!说话啊!你别是舒服得睡过去了吧?!妈的!”

    “……我醒着,不要再拧我的腿了,很疼的。”

    第94章 我不想跟机灵鬼讲话

    鹿鸣泽背着奥斯顿来到一处藤蔓稍微少一些的地方,把他放在地上想先休息一会儿,因为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找到出口。鹿鸣泽累得够呛,奥斯顿趴在他背上一点都不老实,不是动动他的头发就是在他身上乱摸,鹿鸣泽好几次都想把他就地扔下来摔死算了。

    更倒霉的是,他们头顶的土盖也快闭合了。

    这件事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因为根本没想过土层还会动——这里没有机关的痕迹,周围的土也不像能活动的样子,土层怎么可能移动。难道是之前的爆炸令它关闭?

    鹿鸣泽盯着头顶眉头拧起两个疙瘩。

    “别着急,坐下歇歇再走吧。”

    奥斯顿悠悠说道:“这周围也不像有通往外面的通道的样子。”

    鹿鸣泽听他这个时候还说风凉话,非常不爽,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上仅剩的一件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

    奥斯顿把外衣脱下来,拉着衣襟轻轻扇风:“总会有办法的。”

    他也出了些汗,不过因为一直待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比起鹿鸣泽来说,并没有那么狼狈。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容易出汗,鹿鸣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水,嘴唇干得起皮,他仰脸看着头顶,心里越发焦躁。

    “我找到我的部下了。”

    鹿鸣泽愣了愣,把脸转向奥斯顿:“什么?”

    对方笑着说:“他们没有死,被迫进入冷冻休眠的状态,我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但是人数太多,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去。”

    鹿鸣泽像听到了科幻小说一样:“等等,冷冻休眠?你是说让你的两千多名手下进入冷冻休眠状态?”

    奥斯顿点点头,继续说:“他们现在还处于休眠状态,不能在无防护的条件下进行唤醒,不然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我这次乘坐的战舰都是军方带出来的,想运这么多人回去,恐怕有些困难。”

    鹿鸣泽自我建设几次才终于接受这种接近于科幻小说的设定,随即明白过来奥斯顿的意思,他现在不但没有人,还没有船,他此次出来是以联邦政府的名义,想要避开总统的眼线把人带回去,是相当困难。

    鹿鸣泽叹口气:“其实总统对你够好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高精尖战舰队在宇宙中消失,即使对于联邦政府来说也算巨大损失。他们都没罚你。”

    ——再怎么也该担一个失职之罪吧。

    奥斯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怎么知道他没想罚我?最初是因为我与整个战舰队一同消失,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想找个机会宣布我的死讯,只不过被尼古拉斯家还管事的老家伙们牵制着,这才没有轻举妄动。我回来后,在他们提出惩罚之前,就主动请辞了一切军方要务,在格拉斯哥做了个没兵没权的教官……”

    鹿鸣泽惊讶地说:“我以为你心血来潮才想重新回学校,没想到这里面也有这么多弯弯绕?”

    “格拉斯哥确实是个好地方。”

    奥斯顿看向远处叹口气:“但是手中握不住兵权,只能看着资源白白被他人夺走。”

    鹿鸣泽觉得他话里有未尽的意思——奥斯顿必须首先成为一名领导者,才能罩得住手下那么多兵。

    “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也该想起我之前的失误了,如果不找个借口再为‘联邦’立功赎罪,下一个去军事法庭的就是我。”

    奥斯顿语气淡淡地解释着自己的处境,鹿鸣泽突然觉得他不是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举重若轻,而是看淡了生死,被敌人如何对待都觉得在情理之中。他仔细想了想,从认识奥斯顿之后便发现对方确实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即便有些事看起来多余,也只不过是他没识透真相罢了。

    “我以为至少总统会是站在你这边的。”

    “如果你是总统,会希望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有一个人从旁左右你吗?”

    奥斯顿左右看看,见周遭仍旧一片宁静,便道:“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就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有当今局势跟你大致讲一下吧。”

    鹿鸣泽想闲着也没事,便点点头。

    “亚德里恩……只不过没有王子们那样恨我罢了,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没有那么尖锐,但是可能的话,他应该也希望我在外面壮烈牺牲。他也讨厌监察官。”

    鹿鸣泽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片枯萎的叶子落在他肩膀上:“既然这样,他们当初为什么要设什么监察官,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设了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官职之后就开始后悔,看起来有些搞笑。

    奥斯顿伸手将鹿鸣泽肩膀上的枯叶捡起来扔掉:“很多事情都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些东西由我给你解释出来,觉得很明朗易懂,但是在单纯的人际关系里,并没有谁分条缕析地剖解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鹿鸣泽把脸转过去,奥斯顿看着他:“更何况最初的总统也许确实想将权利分散,但是到了他的后人身上,他们就不一定这样想了。他们尝过权利的美味,就开始疑惑,为什么要有像尼古拉斯这样的家族来牵制他们?”

    鹿鸣泽点点头:“人心都是会变得,更何况是不同的人。或许你们不去碰兵权这块会比较好。”

    奥斯顿无奈地摇摇头:“不可能,单纯建议已经无法左右当权者。”

    “什么意思?”

    奥斯顿张开手:“道德是软弱的,没有武力辅助的道德,会非常可悲。换句话说,我总不能寄希望于当权者永远要脸。”

    鹿鸣泽对此无话可说。

    “塞浦路斯和尼古拉斯两个家族的矛盾首先爆发在亚德里恩与我父亲身上,亚德里恩崇尚武力,我的父亲……我只能用他是个好人来评价。他过于直率,做事基本不讲方法,只求对错。”

    鹿鸣泽用力拍他的手掌心一下:“你这样说就太自大了吧!”

    奥斯顿一握手,把鹿鸣泽的手抓住,看着他笑得有些讨厌:“唔,这样一说,突然觉得他跟你有些像。”

    “……”鹿鸣泽无语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奥斯顿抓得很紧。

    “亚德里恩上台之后,两年内授予十五名上将,包括西维尔的父亲,从那之后,星际各地的征伐战争从他上台就没停止过。乌利尔是亚德里恩最喜欢的儿子,因为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野蛮和粗暴。”

    奥斯顿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带出明显的不屑:“可惜,没有继承他半分智慧。”

    鹿鸣泽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看奥斯顿骄傲自大的模样:“所以你要先把他搞下台?”

    奥斯顿没有否认:“我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乌利尔绝对是被人利用了,包括他对斯诺星投用生化武器这件事,但是既然能趁机让他失去继承人的资格,何乐不为。”

    鹿鸣泽愣了一下:“之前做这些事的不是大王子?”

    奥斯顿轻轻捏了捏鹿鸣泽的手指:“嗯。对方比乌利尔聪明多了,也狠心得多,能将所有事情推到他大哥身上,还做得这么不动声色,连我都忍不住想夸赞一句。”

    “那……不是大王子,会是谁?你说他应该叫大王子大哥?是某位王子吧,是不是上次在地下遇见的,二王子?七王子?”